在民国时期“淮南子学史”上,皖籍学者刘文典(1889-1958)所著《淮南鸿烈集解》占有重要的一页,被梁启超誉为“颇好”,被胡适赞为“最精研有法”,成为推动《淮南子》这部“绝代奇书”、旷代道典从“古代”传播走向“现代”研究的重要助力。尽管刘文典对《淮南子》研究的贡献主要体现在“古籍校勘之学”上,用力精深,创获颇多,但基于坚实深厚的文献研究造诣,他对《淮南子》一书也形成了自己精当而独到的整体认识与评价,这集中反映在其为《淮南鸿烈集解》所作《自序》里。
在简练扼要的《自序》中,刘文典从思想文化和文献校勘两个方面,具体阐明了自己对《淮南子》一书的学术认识,也表达出专治此书所秉持的根本的学术理念及态度。
在思想文化上,刘文典高度评价淮南王刘安与“淮南学派”所著《淮南子》的特殊的历史价值,认为此书堪称“博及古今,总统仁义,牢笼天地,弹压山川”的著作,更是称扬其为“眇义之渊丛,嘉言之林府”。刘文典所言“博及古今”“牢笼天地”的看法,承袭自唐代著名史学家刘知几的《史通》,而所言“总统仁义”,则是接受于东汉学者高诱为自身“淮南子注”所写《叙目》的认识。与前人一致,刘文典同样认为《淮南子》是一部蕴涵宏富的大著作,贯通天人古今之学,无论是其“义”,还是其“言”,都值得充分肯定,因此用“渊丛”“林府”来揭示和评价《淮南子》特有的文化内涵、历史价值,是符合实际、允乎其当的。
对《淮南子》一书的学派归属及思想性质,刘文典虽然没有直接用“道家”或“杂家”来界称,但实际上倾向于前者。在《自序》中,他指出《淮南子》是“太史公所谓‘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者也”,换言之,即是认为《淮南子》就是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里所论述的汉代“道家”。
与思想文化方面的精要评价不同,刘文典从文献校勘为主要内容的学术史视角出发,对《淮南子》一书在清代的考据整理情况有更为具体深入的评析。他指出,《淮南子》从成书以来,由于“历二千祀”的流传不易,其书“钞刊屡改,流失遂多”,尤其是在历史上出现了东汉两种“淮南子注”(许慎注、高诱注)相“溷澖”的复杂情况,以致于产生“句读由其相乱,后之览者,每用病诸”的严重问题。因此,如何对《淮南子》原书进行文献校勘上的严谨整理,使之准确晓畅而易读,就成为清代以来众多学者的学术追求。刘文典认为,一方面“清代诸师如卢文弨、洪颐煊、王念孙、俞樾、孙诒让、陶方琦之伦各有记述,咸多匡正”,对《淮南子》文本的校勘整理有历史贡献,但另一方面,以上诸人的研究成果又实际存在着“书传繁博,条流踳散,卷分袠异,检核难周”的不足,无法有效地汇聚融合在一书之中来体现,不便于学者使用。而且,对于清代学者已有的诸种见解,刘文典强调也需要“沿波讨原”,展开进一步的比较研究,使现代学者能够明确其中之得失,知所“攸适”,而不至于“迴遑歧途”,不明所从。在刘文典而言,这也正是他从事《淮南子》文献校勘研究的学术动因。
刘文典自言“少好校书,长而弥笃”,专治《淮南子》一书后,更是在“讲诵多暇”中“有怀综缉,聊以锥指,增演前修”,不断深化与完善已有的校勘成果。刘文典明确指出所采用的治学方法:一是重视吸收前人成果,“采拓清代先儒注语,构会甄实,取其要指,豫是有益,并皆钞内”;二是强调考据辨析,立论坚实,以此明确是非,去伪存真,“其有穿凿形声,竞逐新异,乱真越理,以是为非”,则“随文纠正,用祛抑或”;三是突出一己之心得创见,“管窥所及,时见微意,觕有发明,亦附其末”;四是不强“不知”以为“知”,坚持做到“一循途轨,未详则阙”。
刘文典一生对《淮南子》的文献校勘研究倾注了大量心血,“事一力专”,精刻研究十余年。从《淮南鸿烈集解》“自序”即可看出其承袭自清代“朴学”的严谨不苟、务实求真的治学精神,也因此,他对《淮南子》一书的整体性的认识与评价,可谓是言简意赅,精当独到。时至今日,重新回顾和审视这位民国时期“淮南子学史”上的卓有贡献者,我们仍可从其所论中得到可贵的学术启示及精神启迪。
(高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