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之前,择了晴日,出了门去。为了心底或深或浅的执念,也为了未冷将冷时的一往无前。
好时光总是匆匆。眼下,手握暮秋的光阴,竟像岁末长辈给的压岁钱,小心存放,舍不得掏出来。冬风踏马而来,一年走到了末尾,也许,逗号用不上了,省略号也用不上了,唯有感叹号最合适。
他乡如故乡。看人,看叶,看陌生环境里的另一个自己。我知道,再过些时日,真正意义上的冬天就要来了。冬天,于我而言,是个无聊的季节。梧桐叶落光,浩浩荡荡的秋水往远方奔逝,冷漠,不回头,消失在季节的天际线。一行人,天南海北相见,在阳光下拥抱,并不曾陌生。灵魂深处,那些相似的部分,被阳光收藏起来,彼时一一摊开,化作另一种感应,飘飘荡荡,停在陌生的乡野里,停在陌生的枝桠上,停在瓦蓝的辽阔处,天地须臾停滞,像固若金汤的结界,隔开了昨我与今我。
天不冷,没有穿得很多,长袖便足矣。感慨早起的空气,享受迎接新一天的快感。晚起的人儿,逐渐闹腾起来的人世间,人们对生活的热情是递进的、拾级而上的、充满期待的,并不像寒冬腊月般冷飕飕——身体带着抗拒,足以让最爱游玩之人,心甘情愿地窝在家里,在被窝的环抱中裹足不出,沉浸于懒洋洋的刹那欢欣。
橙已黄,橘已绿。踏着阳光,恍恍惚惚从上午走到中午。午后,困意袭来,无案牍劳形,随心沏茶,翻了几页书,竟鬼使神差在沙发上安然入睡。那情境,可堪回味,像小时候父母亲叫我打酱油,欣欣然赴约,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另一番天地。下午,依旧是看景。看风景的人、风景里的人,与风景互相映衬,人成风景,风景化人。我便无意将风景强收入眼中,只作片刻的目光停留,至于能否在日后从回忆的百宝箱中取出,则是后话,亦看因缘。
在山间漫行,那些女子正在享受属于她们的大好时光。我不得不感慨,我看到的她们,或许什么都没想,却也能发现生活中那些旁人眼中极其微小的美好。踱步古楼,移步窗前,探出头去,右角的天空被目光拉长,远处红黄交错:枫叶、银杏、南瓜、玉米、辣椒、笋干、萝卜,如一块块诱人的方巾,铺展在眼前。这“每一个人”,是我想象中的模样——赶路的人、回家的人、看风景的人、心游天际的人,不仅浪漫,更有一种豪迈。豪迈如潮声,千叠万堆,跌入无人知晓的梦境中。
归来时,已不像出发时那般热烈,彼时的我,像个顽童,不知疲倦。此刻,我似乎有点累了,得把自己安顿好。立冬过后,便是节气上的小雪。时间是最忠实的证人,它证明我心中有了淡淡的忧思。我开始思索关于冬天的自我认知,想要的便是那种洁白静谧的况味,删繁就简,淡极始艳。没有非打不可的电话,没有非见不可的人,也没有迫不及待想去遇见的风景。此前的出发,是对这一年的小结,也是对自我的犒赏。
惊讶于心境的变迁,也每每感慨于世事的流转。孩子的脸,依然像蒸好的面包一样光洁;男人们游走在生活的碎片里,带着沧桑,却也勇毅前行。正如女人们,本就如水中游鱼,目光向远方眺望,高贵而坚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春花已谢,秋月已沉,冬雪可期。空下来的时候,总会浮现一句话:当你发现自己长得像父亲了,那就是变老了。我承认,不敢长久地凝视父亲,正如不敢在镜中端详自己。对世间万物的认知,对自我局限的体察,对时间无情带来的点点沧桑,如枯黄的落叶飘落在地,如屋檐的夜雨,点点滴滴,敲醒有心人的声声感叹。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离别,都有目送,都有怀念。小雪将至,往后仍是我所向往的日子。向往,是一个人的冥想——冥想一个安静的自己,本来的自己,不被外界裹挟的自己,能够与本心四目相对的自己。
记得电视剧《红楼梦》最后一个镜头:宝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无边的雪野,身后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那是一场深雪,而南方的小雪,往往无雪,却自有更多色彩。那些记忆中的颜色呼啸而来,山风、暖阳、溪流、芦苇、天空,这些词语便成了浅冬的告白。也记得《水浒传》中“风雪山神庙”的桥段,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时值隆冬,寒雪突至,他身上的锦衣裙袄,皆是李小二浑家整治缝补,却难掩满身侠气、一腔豪情。
小雪,悄无声息,潜入广袤无垠的大地。一切正在改变,一切又好像和从前一样。时间,静卧在初冬的景致里,安静得像一幅定格的画面。
(郑凌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