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寿县东南乡油坊店(现属长丰)。住宅是座三间前后开门的土墙茅草屋。时过境迁,已不复存在了。但是,草屋的灯光在那黑暗的时代,曾照耀一方,给后人留下难忘的记忆。
祖父是个贫苦农民,懂点中医,会把把脉,扎扎针,医治一般小病。不过在缺医少药医疗极其落后的年代,在当地还算有些名气,人们尊称他,“老周胡子”。听祖母讲,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春的一天,村里来了一位“游医”,身穿长大褂,头戴西瓜壳帽,提着药箱,上门造访祖父。他自言是从山西跑日本反过来的。两人初次见面,自然是讲给人看病的事,谈得很投合。以后每隔一些时日这位“游医”就来和祖父攀谈。渐渐熟识了,他要同祖父在我家合开个医疗室,不仅给当地人看病,也接诊外地病人,(暗指新四军游击队的病号)。经过商量,便谈妥了。在多次接触中,他感到祖父很开明,思想进步,交谈的内容逐渐多了,不仅论医,还议论时事,有时还抨击国民党不抗日,丢了东三省。他意识到祖父倾向共产党抗日救国,便自称是新四军的“卫生员”,提出在我家设个地下联络站,并请祖父挂名任“站长”,祖父欣然答应了。
联络站对外还是“医疗室”。祖父以“看病先生”做掩护,外出给人看病,搜集情报,传递情报,宣传抗日救国,宣传共产党抗日政策。在这里,首先受到教育提高觉悟的是我父亲。父亲主动要求参加新四军打日本;祖父很高兴,就亲自送唯一的儿子参加了新四军。周姓宗家和亲戚无形中受到影响,不少青年要求参军抗日。联络站,为革命队伍输送了三十六名战士。(以后牺牲了七人)后来得知,那个“游医”“卫生员”原来是新四军路西独立团的政委杨效椿。
当年,家乡是半沦陷区,也是新四军游击区。新四军、国民党军及日伪军三方常在这地方拉锯战。每当新四军游击队打过来,一些领导就到联络站开会。明亮的油灯常常彻夜不熄。每当有“客人”来,不管白天或黑夜,祖母总是忙得不迭,烧水做饭,热情招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去拜访市里领导孟省阳,他说:“打游击时,我在你家吃过饭,你奶奶好热情啊”。祖母得知外地病人大多是新四军子弟兵,更加关怀照顾,送茶送饭,问暖问寒。被称为“好妈妈”。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积极准备发起内战,加剧白色恐怖统治,从城市到乡村,从机关到学校,到处安插特务密探,甚至饭店旅社和浴池的墙上都贴有“莫谈国事”的标语。父亲参加革命后,长期不在家,引起敌特和地主走狗的注意,经常有人来打听我爸的下落,祖母总是说:他到外地做苦工去了,哪知道在哪里。我五岁那年,(母亲已去世)除夕傍晚,我看见村边有几个拿枪的人,就赶快去告诉祖父;爹爹背着我,奶奶抱着几个月的弟弟立即从后门逃出去;在泥泞的田埂上跌跌撞撞跑了几里地,到一个亲戚家躲起来。经常东逃西躲,惶惶不可终日。
一九四七年冬天,祖母大病,父亲着便衣夜晚潜回探视,不料被敌特发现逮捕,押倒吴山庙,反革命分子为抓到一个“共产党”,疯狂庆贺,大摆宴席,把父亲捆绑在桌底下,狼狗们在上面猜拳吃酒,大喊大叫。父亲愤怒痛骂,并把酒桌顶翻。坏蛋们气急败坏,对我父亲棍打鞭抽,打得皮开肉绽,威逼父亲供出同事和党的秘密,父亲怒斥道:“妄想!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除非太阳从西边出!”。反动派害怕新四军游击队打过来营救,第二天就将父亲杀害了。父亲满身是血,拖着沉重的脚镣手铐,昂首挺胸,高喊“中国共产党万岁!”“打倒蒋介石反动派!”,慷慨就义。正气浩然,感天动地泣鬼神!
父亲牺牲后,杨效椿带着一班人,由赵凯和董皖北陪同,来到我家慰问。他对祖父母说:“周道贤同志是好同志,是优秀党员。您二老养育了一个好儿子。他是为革命为人民光荣牺牲的。道贤走了,我就是二老的儿子。”拉着我说:“这孩子就是我的女儿”,给我起名叫新端,他说:新的开端,新中国新社会就要来到了。后来杨伯伯经常给家里送生活用品,十分关怀我们。
新中国成立后,县委和县政府为我父亲立碑纪念,上刻“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祖父从不邀功,不愿出去当官,仍旧种田行医,守着老屋过平民生活。我蒙党关怀,将我送到“安徽省皖西烈士子弟学校”读书和生活。祖父病逝后,政府将祖母请进“寿县烈属养老院”,安度晚年,此后,我再也没回老家住过。
茅草屋不在了,可是它的灯光永远亮在我心中。(周新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