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这副由父亲“独创”的春联在我老家的灶屋门上连续贴了好多年。
走在人头攒动的乡村腊月集市上,看到一个个售卖春联、绣球花灯、新年挂件、吉祥红烛的摊位,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父亲写春联的场景,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父亲已经年逾九旬,依然保持着看书、练字的习惯,因为早年读过私塾,毛笔字是必修课,因此也就成了老家出了名的“一支笔”,乡亲们习惯喊他“秀才先生”或“先生大叔”。
刚过了祭灶,送走“上天言好事”的“灶神”,村庄里左邻右舍的叔叔、大伯们就早早地赶到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买回红纸、绿纸、墨汁等,请我父亲代写春联。父亲从不拒绝,总是乐呵呵地一一笑纳。父亲的毛笔字写得清秀又不失端庄俊朗,令我羡慕到如今。可惜,我没有遗传到父亲“写字”的基因,毛笔字始终上不了台面。
看着我把裁好的春联纸平展地铺在方桌上,父亲就开始润笔写字,我在旁边帮忙打下手。写完一副春联后,我起身把它拿到有风的地方吹干,或放在太阳底下晾干。二叔家的,三叔家的,李婶家的,王奶奶家的等等,都得分清楚,不能混淆。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劳动,在我看来是很枯燥的活计,父亲却非常愿意,并陶醉其中。有时候,我和父亲会挑灯夜战。昏暗的灯光下,父亲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屋子里静悄悄的,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我家大黑狗的叫声,似乎是与左邻右舍的狗儿们打招呼,一阵呼朋引伴之后,整个村庄的狗叫声此起彼落,连成一片。
遇到大雪天气,雪花落在木质的窗台上,簌簌作响。北风呼啸,拍打着窗棂上的油光纸,发出扑嗒嗒的怪声,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吓得我赶紧关上院落和堂屋的大门。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可屋内只有一个黄泥巴糊成的小火盆,微微散发出一点点热量,根本驱赶不了满屋子的寒气。手冻僵了,父亲就用力搓几下,再哈几口热气,接着写。
有时遇到好天气,太阳暖融融地照着,外边比屋里暖和。我和父亲就把方桌抬到院子里,就着太阳的温热继续挥毫泼墨。
父亲所写春联的内容也多为一些吉祥如意的祝福语,如一元复始、三阳开泰、五福临门、出门见喜等通用的词语。更多的时候,是根据主人家的情况,随机创造一些句子,组成别有风味的春联。我的一位堂叔,儿子名牌大学毕业后出国发展,父亲写了一副春联:“挑灯夜战攻读圣贤书,闻鸡起舞关心天下事。”这也算是对村庄里其他后生的期望吧。
有一年,父亲写了一副贴在我家厨房门上的春联:“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村庄里许多人觉得有趣,纷纷要求父亲写下相同的春联贴在自家的灶屋门上,大年初一挨家挨户串门拜年时,看到这一景观又禁不住暗暗发笑。
我还有一位做服装生意的亲戚,生意风生水起,红红火火。父亲有感而发写了一副春联:“四季招财财源滚滚,八方来喜喜气洋洋。”这样的春联看起来似乎有点儿俗,但仔细想一想,与他们的家庭、身份却是十分门当户对。
每当疲倦困乏的时候,我也会牢骚几句:“爸,您真是‘活雷锋’,无私奉献,一点‘实惠’都没有……”父亲却装聋作哑,笑而不语,继续全心全意地书写春联。
写春联已经成为父亲生活中的一大乐事,平平仄仄的长短句中寄托了父亲浓浓的爱与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