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琨
我知道,也见过,江淮一带的年是有颜色的,也是有味道的。
从冬至入九开始,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变成了灰色:灰蒙蒙的天,光秃秃的树,太阳有气无力地从云层下露出脸,又躲了回去。这个灰暗的色调,一直要熬到腊月二十五或者二十六日的下午,当街边上第一个卖春联的摊子摆出来后,灰色才被打破。
有了第一个,就有了无数个。卖春联的摊子像雨后春笋一般从街边巷尾冒出时,太阳也渐升起来,年的第一个颜色就绽开了,那就是红色。
当第一朵红色绽开时,各种颜色也随即在街边绽开:金色、红色、黄色和绿色。这些颜色中有福字的颜色,有糖果的颜色,还有水果的颜色。年的色彩,宣告着除夕即将到来。红色点燃了年的颜色,但年的味道,则来得更早一点。
腊月二十三日,在中国的北方,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俗称吉灶。吉灶与正月十五一样,属于中国人的小年节。中国的农历春节的味道,就在灶王爷述职那天到来。
在我儿时,家家户户会在吉灶日开始卤菜:常见的卤菜是猪肝、豆腐干,偶尔还会在卤锅里放上一点花生米;经济状况好一点的人家,就会卤上牛肉或者猪耳朵。这些卤菜之中,倒是相对便宜的猪肝的味道最浓厚香醇。
孩时自己的嘴边,常常挂着垂涎三尺的口水,从邻居们的大门边上走过,看着邻居煤球炉上的铁炖锅,闻着香味去猜锅里煮了些什么。牛肉的味道是最难猜,厚重的大料气味,掩住了牛肉的香气。与猪肝一样,猪肉的香气异常浓醇,有肥有瘦的臀肉,价低肉实,往往极受到家庭主妇的欢迎,但要把它卤到腻而不柴,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
吉灶那天卤菜,多半要留到除夕当晚吃。但大部分孩子,会在随后的六天中,把家里的卤菜吃得七零八落。有些菜是家中的锅卤不出的,比如捆蹄,那肉冻一般的外皮下,藏着入口即化的猪腿肉。
捆蹄是淮河菜,大约只有苏北和皖北人爱做。捆蹄也是给牙口不好的老人们的福利。香甜可口的捆蹄,因为做法复杂,在三十多年前,大概只有在街上的卤菜摊才能买到。今天,网店里销售的捆蹄数不胜数,而且都自称是用猪后腿肉做的。
我吃过一次,与儿时的捆蹄相比,眼下的捆蹄,又香又咸,大约是少了些记忆中的鲜味。
中国年的色彩是红色的,中国年的气息与味道是香醇和鲜嫩。
儿时,从吉灶傍晚开始,鞭炮声就此起彼伏。啪啪啪的声音伴着硝烟,往往让年少的我异常兴奋。鞭炮是红皮的,似乎也在为春节绽放出红色。但鞭炮也留下了很多后遗症,含着硝烟的空气,从不缺席的被鞭炮炸伤的人。最后,淮南也禁放鞭炮。
这是个永恒的话题,中国人该不该放鞭炮?这个话题永远是充满辩证的。我个人觉得应该禁放,空气污染以及噪音,对于老年人和儿童的伤害太大。“爆竹声中一岁除”,只是诗的意境,在硝烟和噪音之中,大部分人是失眠、咳嗽和血压升高。
除夕当天很有趣。那天的早晨,路上的人开始增多,但到了中午时分,马路上除了空荡荡的公交车,几乎看不到人。转眼到了初一,街上的人又聚了起来,春节的人潮,直到初五才会散。
春节的街市上,大体是混乱的,什么商贩都会出来。龙湖公园门口有卖白棉花糖的,印象里似乎只有春节时才会出摊。最夸张的是套圈的,拿着一大堆劣质的玩具和雕像唬人,按照概率算法,你用两个圈,套中一次白线后前三排的物品,你是吃亏的。但问题是,还真有人愿意入套。
套圈的价格,从最初的一角钱三个,到后来的十块钱十一个,贴近了物价上涨的规律。大部分套圈的人大呼小叫,极享受套圈的过程。我想了很久,大概套圈的人也知道这是一种圈套。只不过,在这个圈套里,他们也享受到了年的慷慨和放纵。
江淮一带的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大部分都是正月十五左右,带着回南气息的东风,把湿气一点点吹到人的身上。春风的出现,意味着新年的结束。
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年是有颜色的,年是彩色的;年也是有味道,年是香醇的;年也是有声音的,是喧闹,是大呼小叫。我们中国人经历了很久的农业社会,习惯在家庭的环境里面对人生的惊涛骇浪。而年,则为我们所有中国人,竖起了一座可以休息、可以疗伤、可以欢聚、可以高歌的地上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