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淮河边一个小镇上的老街度过的,那里人情温暖、民风淳厚,给我留下许多美好回忆,尤其是关于胡姨的。
胡姨是我上小学二年级时来到老街的。老街就那么大,老街上的人相互熟识,她的到来给大家添了一些新鲜话题。
胡姨是在一个初夏的清晨拉着一个小女孩、拖着一只旅行箱住进老街的一座小院里的。过了几天,她把女儿送进镇上的小学,自己坐轮渡去市里采购了几趟,在小院门口摆起摊子,卖日用品。
每天早晨,女儿上学后,胡姨从屋里搬出两只条凳、一块木板,铺上一块蓝白格子布单,摆上盆啊桶啊碗筷啊之类的,开始做生意。她不像别的小贩盯着往来行人看,也不敞开嗓门吆喝,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方凳上低着头纳鞋底,身边搁着一个柳条编织的针线筐。有人走到摊子前,她才抬起头露出微笑。不论人家买不买,她都耐心介绍,从不嫌烦。因为她的脾气好、货品好、价格公道,多数生意都能成交。
胡姨自食其力、与世无争,可老街上的女人却对她颇有微词,因为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太爱打扮了。我的记忆中,那个年代,小镇上的女人几乎没有穿裙子、梳盘髻、描眉抹粉的,顶多穿的干净一点、整齐一点。胡姨呢,不管进货还是摆摊,都梳着精致的发髻、戴着精美的银钗、嘴唇上涂着胭脂,夏天还穿有腰身的连衣裙,清爽好看,根本不像个卖东西的小贩。可能那个年代的人都以艰苦朴素为美,老街上的女人都对她有一种说不清的反感。
有一年秋末,镇上放映了一部谍战片,影片里的女特务打扮得洋气,特别是她戴的绒线帽,又鲜亮又好看,惹得我们女孩子议论不停。心思灵巧的胡姨进城批发了一些彩色绒线,仿照电影里的样子编织成带绒球的帽子出售。平心而论,那帽子价廉物美,可买的人却不多。邻居王婶到我家找妈妈拉呱时不屑地说:“你瞧她学什么不好,偏偏学女特务,思想不端正。”“是啊,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叫人看不惯……”
一个刮风的早晨,胡姨的女儿戴着一顶柠檬黄绒线帽来到教室,那模样真像洋娃娃一样可爱,引得同学们交头接耳。下课,我的好友、外号“小辣椒”的丽云走到她面前,说:“就你爱臭美,打扮得像女特务一样,把同学都带偏了,跟你妈学的吧?哼!你妈也像女特务!” 胡姨的女儿愣了片刻,哭着跑出教室。上第二节课时,我们看见胡姨走进校门。
快放学时,班主任走进教室,庄重严肃而慢声细语地告诉我们:胡姨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丈夫是跑运输的,见多识广、勤劳能干、厚道顾家。不幸的是一场车祸让家破碎了,胡姨以泪洗面、万念俱灰,可看看年幼的女儿,她咬紧牙关把担子挑了起来,带着女儿回到丈夫的老家生活。没有工作经验的她就做起小生意,跟女儿相依为命。她想,只要知足、勤快,日子会好起来的。
我们都深深地低下了头。
打那后,老街上的女人不再背地里说胡姨不好了,她们见到胡姨就热情打招呼,也常常光顾她的生意。
有一次我跟胡姨的女儿聊天:“你妈妈真能干,又要忙家务、又要做生意,还能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她说:“我妈妈常讲,人可以有霉运,但不能有霉相,无论怎样潦倒都不能丢了心劲。”我觉得这话说得真好。
时至今日,我仍感谢胡姨教我的道理:不管生活给予什么,我们都要用微笑和坚韧去面对。(赵闻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