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生命的激流,义无反顾地冲向花甲的隘口。本能地回望后发现:仰望是贯穿我童年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我童年的目光,就像两股生长力旺盛的常青藤,将生我养我的那个名叫黄泥巴塘的小山村的招牌——两棵并排立在村口的粗达数米、高达数十米的大枫树紧紧缠绕。树冠的叶绿叶黄、叶生叶落,仿佛光阴的一对翅膀,带着我这个或站或坐或躺的年幼的仰望者一起飞翔。尤其是那搭在树杈上的鸟巢,总吸铁石般将我的好奇铁屑一样吸住不放。无论是斑鸠、喜鹊还是乌鸦,我似乎都喜爱有加,就像我现在喜欢读、写诗歌、散文一样。我往往从鸟儿下蛋开始,一直关注到雏鸟试飞成功,与父母一起翱翔于蓝天之上。即使望酸脖颈也乐此不疲。印象最深的是,老鸟来喂食时,几只小鸟同时伸长脖子的模样,让我的脖子伸得比小鸟还长,好像自己也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
如果说夏夜纳凉是我童年的钢琴上弹奏出的乐章,优美而难忘,那么仰望星空无疑就是这乐章的主旋律。
当时尚未通电的故乡,每逢炎夏来临,村民们就会在晚饭后陆陆续续来到村西头的沙塘塘坝上纳凉。这也是我童年夏日里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在大人们的呵护下,我常常静静躺在竹床上,仰面朝天,细看群星在天空的打谷场上,于这一丛、那一簇云朵的草垛里捉迷藏。那时隐时现的身影,鱼儿似的时而沉入水中、时而游出水面。而那屈指可数的几颗流星,正像几条胆大的鱼儿,奋力跃出水面,划出一条条美丽的弧线。我私下猜想,那是不是几条抵不住香饵诱惑而被垂钓的仙人钓走的大鱼。就像我小时候一直固执地认为:天上的星星坠落到草丛就会变成萤火虫,而草丛里的萤火虫越飞越远、越飞越高,就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难怪我至今还对康德的以下说法深信不疑:“这世界值得仰望的事物,一是头顶的星空,二是心中的道德律令。”
若遇到个别特别闷热的夜晚,我们就会在塘坝上一直纳凉到黎明。正是这种经历,让我后来写出了如此诗句:“流星像把烧红的尖刀/倏地刺进夜的胸膛/淌出鲜红的血来/人们叫它黎明”(《黎明断想》)
现在回想起来,幼时的仰望习惯,确实培养和造就了我的联想与想象力。从某种意义上讲,仰望是我后来成为小山村第一个考上高中、大学的村民的助推器,更是我走上诗歌、散文创作之路的启蒙者和引路人。因为在我看来,仰望几乎是通向诗文殿堂的通行证。正如刘禹锡所言:“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仰望常常就像引子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被灵感的火花点燃,从而让奇思妙想响彻云霄。有诗为证——“仰望秋天色,月华露湿衣。传更方兴罢,萤绕御阶飞。”;“泉源有本渊渊静,学海无涯步步深。仰望泰山高北斗,何时许我一登临”;“鹤媒独步荒陂水,仰望云间飞不起。远看过鸟下南汀,鼓翼相迎似相喜。”……
如果说我们的血肉之躯是一把大锁,那么仰望就是我们随身携带的打开这把大锁的长钥匙。即使我们一时沦为笼中鸟,仰望也会将我们与向往的天空紧紧连在一起。仰望可以让我们像种子一样发芽,像竹笋一样拔节,像花儿一样绽放,像长河一样奔流,像风儿一样自由!
仰望吧,尽情地仰望!仰望常常会让藏身其后的希冀从梦幻中向现实里的我们款款走来。(徐满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