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回家吃饭啦!”
“好!我回去啦!”
模糊记忆里,对话出现的时刻,天空总是昏黄的,仿佛一帧静默定格的电影画面,细微鳞羽已不再明朗,只有薄暮中偶经的飞鸟,以及卷腾烟火里呼唤我的,散落着霞光的远方。
幼时寄居姥爷家,村子里那栋砖红色的院落。那时日子慵懒闲散又无比漫长,踟蹰蹒跚的脚步,穿过时间洪流的冲撞,映出朵朵岁月的光。姥爷是镇子上的医生,每天都要到街里诊所,我时常跟着一同前去。有人来看病时,我就在一边自娱自乐,摆玩空罐的小药瓶,拨弄着嗒嗒响的木珠算盘,偶尔装模作样地学着姥爷带着听诊器,甩着体温计。姥爷闲暇时,便拉着我到隔壁的小卖部,给我买一袋灌浆果或是别的小玩意“消遣”一下嘴巴。后来,我也曾无意在路边看到过灌浆果,可是买来只觉得甜腻,不似记忆中从舌尖蔓延开的甜美。
回家的时候,若天气凉,姥爷便会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我滑稽地甩着空大袖管蹦蹦跳跳地前行,不一会累了,姥爷就把我抱在怀里,迈着稳稳的步子,穿过熙攘人群,走过崎岖小路。到了夏天,姥爷总会成箱成箱地给我买橘子汽水,看我咕噜咕噜地喝着就弯了眉眼唇角。可惜现在市场上已经看不到那种橘子汽水了,清凉舒爽的味道永远留在了儿时的夏天。
姥爷总是节俭简朴的,平时对自己花钱近乎苛刻,但对我总是极尽宠爱,甚至是奢侈的。许是年月久深,许是记忆清浅,我已想不起那天是黄昏日落还是万家灯火,只记得姥爷推开门,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打开来是一台放碟片的DVD机以及十几张动画碟片。那时电视节目还没有现在丰富,动画片播放也只有固定的频道,姥爷为了让我闲暇的时候不寂寞,跑去买了一台最贵最好的DVD机,抱着它从镇上走回村里,我当时只顾着欢欣雀跃,却忽略了让我欣喜的这个人一路辛苦跋涉,想来真是惭愧。
深沉的岁月模糊掩盖了所有故事的本色,光影混沌而杂乱,但回首抬眸间,那些旧时光的气息,越陌度阡,总还是氤氲着往日香气。后来,我回到了父母身边,再后来,姥爷也搬来了城里,多年后,当我再回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发现夜晚的小路并没有记忆中那样漆黑漫长,房屋也早就失去了往日的澄净明亮。而那个抱着我回家的人,那个给我买DVD机的人,那个教我打算盘的人,那个陪我玩听诊器的人,那个给我呵护疼爱的人,也没有了记忆里的高大挺拔,在行云流水的日子里,消磨出了沧桑。但那些镌刻在心底的残存暮景,从吉光片羽中那个熟悉的院落升起,酿成此生不落的月光。
姥爷,您知道吗?我好想,好想回到小时候,回到绯霞漫天的薄暮,回到炊烟袅袅的黄昏,回到您呼唤我归家的那一刻。那么,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我都会回过头,拼尽全力地奔跑,然后再对您大声说着“我回去啦”。那时,我爱闹,您未老。(甄雨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