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是一阵瓢泼大雨,办公楼内的我正对着电脑编写一个乡村振兴的文案,一个山里老家的堂嫂,几乎忘了是我微信好友的人发来一张照片,点击放大一看,一下子发了呆,突然心痛不已。
照片是堂嫂刚用手机拍的,拍的是我老家的屋,显然,距我近百公里的山里老家也是连日的暴雨。照片上显示的是老屋大门上方的一大块,几根早就朽烂断裂的椽子在风雨的摧残下又有加剧和塌陷,上面一大片覆盖的瓦和檀条破碎掉落了很多,连带着相邻的椽子在风雨的侵袭下也将如此,由此导致土墙在雨水浸泡下已经出现了沟槽,泥土也流失了不少。再不想办法进行修理,老屋必将岌岌可危,即将不保。
老屋是在我八岁那年落成的,在当时,屋子的宽敞高大和规模都首屈一指,引来很多羡慕的目光。大大的堂屋里还放过电影。那是因为突然下雨,本来在生产队场地上正放的电影没办法放了,就搬来我家堂屋里放。墙是黄泥筑就的土墙,屋梁椽子和檀条全部是木料,瓦是泥灰窑烧制出来的小瓦。
爷爷奶奶是在这个屋去世的,两个姐姐从这个屋出嫁,我和弟弟从上高中开始,逐渐远离了家,远离了这屋。随着爸爸的工作调动到山外的小镇上,家也搬到了镇上,屋空了,只有年老时的爸妈偶尔回来住上几天。菜园里种点菜,从屋背后山上捡来柴禾,用土灶烧饭炒菜,水是从山沟引来家的泉水,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的生活,惬意,自在,舒服。各自为生活奔波劳碌的我们,却怪责太远,再没有时间特意回来看看。
爸妈去世后,屋真的空了。屋,像一个老人,突然失去了期盼,一下子就衰老了,没了一点活力。孤独地守在那里,凄凉地守,痛苦地守,但守也是白守。直到这个时候,都已人到中年甚至老年的姐弟们,每年清明回来,才对老屋生出另样的感情。不舍和眷恋,是这感情中最沉重的部分,最核心的内容。都说想回来,都说要重新翻盖,都说还到这来过过。可说说毕竟只是说说,年老了的,在为儿女和孙辈操劳;人到中年的,还在为生活奔忙。又哪有那份闲暇真的回到这里?
就我而言,是真想永久地把老屋保存下来,不是翻盖或推倒重来,而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保持原样原貌地维修,不改变丝毫。要的就是原来的屋,原来的样子,原来的家!母亲还在的时候,就一再提醒过我们要修理的事。可遗憾的是,这种老式结构的土屋已经找不到能够维修的人,也买不到维修的物料。那木头的椽子和檀条,那屋顶上的瓦,再没有了懂得制作工艺的人。
于是,屋在日渐衰老,日渐破败,日渐失去屋的样貌。每进屋看看,心酸不止,心痛不已。再腐烂的物件,再阴暗的角落,再破败的景象,都直接联线到往昔的快乐和幸福啊。一切的一切,依然清晰如初,依然就在眼前,依然鲜活生动。
看看今日的农村,无论平畈还是山乡,早就是幢幢楼房林立,城市里的现代生活已照搬到了广阔的农村,哪有一块地方还能容忍如此老土的旧物碍眼?算起来,老屋也已经是四十来岁了,并不老的年龄,因为我们的远离,无心顾及,老屋反而得以保存和苟延残喘,顽强地保持着昔日的形貌,留存着昔日记忆和回忆的落脚点。从这点来说,倒是幸运的事了。
我不禁奢侈地想,可不可以有一种比个人强大的力量,留存一些旧物?旧物到了一定时候,就是历史,就是文化,就只能在回忆和梦里出现。与其如此,不如从现在开始,给记忆留个落处,给历史留下痕迹,为时光保存味道。再近一点,给童年一个念想的地方。比如我的老屋,应该不只是我的,不只是我家的,更是一个时代和社会的缩影和证物。(丁迎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