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木槿花,都会想起我的母亲。
小时候,我家住在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圩子里,屋角不知什么时候起长着一棵木槿花。每年初夏,木槿花次第开放,红艳灿烂,吸引了一拨又一拨的村民驻足观赏,成为村中的一道风景。
唐代诗人崔道融《槿花》一诗道:“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东风吹桃李,须到明年春。”木槿花朝开夕谢,极为美丽。或是对木槿花的仰慕,或是因为嘴馋,我们常常缠着母亲去摘花为我们做可口的花汤。偶尔也有调皮无赖的少年要攀枝摘回几朵,母亲都笑而应答,并帮忙摘花,直到他们满载而归。每次我都极力反对,母亲都劝说我:“他们家中没有木槿花,也想尝尝木槿花的味道,都是乡里乡亲自己人。”
采回的木槿花要择去花托与蕊心,洗净花瓣放在竹漏子沥干。生火把锅烧热,母亲放入一小片肥猪肉在锅壁来回炸出点油,放入姜蒜末,再倒入准备好的花瓣。很快,原来鲜红的花瓣变黄、变熟,散发出阵阵的清香。此时,母亲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米汤倒入,再加入少许的虾米(虾皮),盖上锅盖等米汤烧开,再加入少许的盐和味精,撒点葱花,香喷喷的花汤便可出锅了。
村里民风纯朴,邻里和睦,无论谁家来了客人就是全村的客人。母亲读过初小,写得一手好字,而且珠算也打得飞快,自然成了村里人眼中知书达理、谦逊温和的女性。那个年代,生活用品相对匮乏,一斤白糖或面干、几个鸡蛋、一块肥皂、两瓶罐头,都可以成为访亲馈友的佳品。因为母亲勤劳能干,做过裁缝、商店销售员、养殖和食用菌生产,善于持家,父亲又是当时公社供销系统的职工,所以家道较为殷实。每当左邻右舍家中来客人时,母亲常常张罗一些“佳品”,顺便摘下一篮子的木槿花叫我送到来客人的家中,以解燃眉之急。为了让对方能够收下,一再交代我说:“这只是自家摘下的木槿花,那些东西只是一点点小意思。”久而久之,木槿花成了我家和邻居的联系纽带之一,而我这个家中的老幺就成了“送花使者”,成了邻居眼里的好孩子。
转眼到了上初中的年龄,我和村里同龄的少年不得不走出村子,到小镇去上学。因为来自农村,经常受到镇上学生的捉弄;学校三餐的海带汤根本比不上木槿花汤,没有家的味道。住校的夜晚常常梦见母亲,常常在梦中哭醒,每到周末都迫不急待地跑步回小山村。
不久,小山村也得益于改革开放的春风,整体搬迁到山下平坦的地方另建新村。家家户户都恋恋不舍地走出了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地方,关门闭锁,整个村庄空无一人。而家中那株木槿依然花开花落,灿若朝霞,忠实地守候着这片土地。
但是,令人痛心的是,上世纪90年代,家乡一度兴起石材行业,为了开发花岗岩石材,大型的挖掘机和切割机开进了寂静的旧山村,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旧山村的石基土墙、古井小桥连同这株木槿花都被埋进了深深的泥土里,也埋进了我儿时的记忆。1998年的夏天,母亲积劳成疾,因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和那株木槿花一样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多年以来,那些关于木槿花的文章,我都仔细拜读,那是因为记忆中的那株木槿花与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母亲生如木槿,平凡但不乏热情、阳光、坚韧、朴质。母亲生如木槿,朝花夕落,生命虽然短暂,但能里能外,持家立业,绽放生命。母亲生如木槿,花开花落,养育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秉承朴质的教育理念身体力行教导我们,让我们终生受益。
时光荏苒,当年山村里送花的小男孩,现已年近半百。当年新建的村庄又变成了老家,新屋也变成了老屋。今年,兄弟姐妹合计了一下,把老家的老屋重新修葺一番,并在屋后又种下了一株木槿花。
木槿花种在了老家,也种在我的心田。(朱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