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写文章,都不由自主地写出“人生不过如此”的话来,心里感觉似乎与以前读过的某本书有关系,但却一时记不起来究竟是何书了。
今日搜检藏书,随手抽出一册俞平伯的散文集——《人生不过如此》,方才恍然大悟:想起过往翻阅此书的印象,也才明白了“人生不过如此”的话原是由此而来的。
读俞平伯的文字,总会有种“平淡乎其味”的感觉,同读民国时期其他文学名家的散文很不一样。特别是这部集子中所收的文章,不少都是俞氏中年前后所作,更是给人以一种蕴藉颇深之感,如品茗淡饮,回味隽永。
俞平伯说“人世至艰也,宇宙至大也”,所以每个人都应在“时时反省自己”的过程中做到“自爱”“平和”“前进”“闲适”。在他看来,有此四者,则“尘世的盛衰离合俱将不足间阻这无间的精诚”,自我的存在便已是“切实地存在着过了”。俞平伯说,这正是“一个人对于自己的生命与生活”应该有的“一种态度,一种不必客气的态度”。
基于这种人生理念,俞平伯认为自己的文学创作都是在“借当代的语言,去表现出自我——在人类中间的自我,为爱而活着的我”。他还说:“我总想很自由地把真的我在作品中间充分表现出来。虽说未能如意,但心总常向这条路上去。”
俞平伯的性情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平和”,并无张扬凌厉之气,这或许与他出身江南世家望族有关,更与其自幼深受祖父——晚清大儒俞樾的影响密不可分。因此,俞平伯虽想用文字“充分表现”出“真的我”来,但文字中的他却始终温和不躁、平静不激,永远像清茶一般,而非豪烈的醇酒。
从《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陶然亭的雪》《芝田留梦记》《西湖的六月十八夜》《雪晚归船》《中年》《春来》等文章里,我们读到的“俞平伯”就是内敛含蓄、清和闲雅的。他将生活的“激情”以“常情”“温情”的方式轻轻写出,将人生的沉重感化作一声悠悠的轻叹。他的文字中没有怨愤,只有淡然的审视与默然的相待……
俞平伯的文字不是如刻铁石般刚硬,因为他要的不是俗常所见的“力量”,而是来自生命深处的“力度”。海的平静无澜,意味着更大的深沉。俞平伯的“常情”“温情”里,也有着海一样的平静和深沉。他的文字仿佛片羽落花,看似很轻,却可深入人心、熨帖人心,让人久久回味、沉思难忘。
在《中年》一文中,俞平伯曾比喻说:上山时的兴致蓬勃,终会变为想回家的迫切心情。我们本就不必纠结“上山”与“下山”究竟“有何连属”的问题,因为二者都自有其不可替代的特殊“情味”;而在“上”“下”之间,我们所获得的“在山顶上徘徊这一刹那”,其实便是人生的“中年”。
俞平伯对“中年”的这种感受,与其内在性情、文字风格完全一致。他体会到的“中年”是真切平常的,同样,他笔下的“中年”也是平淡质朴的。真可谓有斯人而有斯文!
“人生不过如此”,对俞平伯来说,并非悲观的论调,其中有的只是对人生通透圆融的体悟,只是以“常情”“温情”感受和拥有自我“生命与生活”的豁达态度。
谁的人生不会“过”去呢?既然会过去,那么就不必贪恋于“如此”,不必无谓地执泥;只要能平静深切地欣赏与体味这“过”去,也就很好!
(高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