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娟娟
流淌的仙境不止在梦里,还在屋顶上。
潮湿的海风时常吹打那一扇扇木框窗,月光也时常探出细长的脚。从前的无数个夜晚,我总会从梦中醒来,睡眼惺忪地瞧见这动人的月色。月,披着华衣,如花似锦,娉娉婷婷袭来淡然清冷的气息。花草含羞带痴,蜷在一角。
过去的人家多贫寒,种几亩薄田,住平房,家禽牲畜住低矮的草棚。一日三餐用土灶,柴草遍地是。堆成大草垛,塑料薄膜裹着,四季都是烟火气。有院墙的人家,墙不过一人多高。月亮初升时,要想一览芳容,总要挑极高的视野,否则会半遮半掩地藏在草垛或树梢旁。
风儿吹啊吹,吹得漫天星斗,云丝飘摇。我们躺在凉席上乘凉,听大人们讲故事、侃大山。整个夏天,我们都沉浸在乡野自由的风月中。直到朗秋来临,那股攀到高处,与月相近的心思才得以实现。
当第一场秋雨过后,月亮的姿容脱颖而出。晚饭后,月光以扩张的姿态铺满大地。整个地面立刻披上了一层薄纱,华美若银。墙角的瓷片,缸里的水,盛着亮亮的光。向上看,葡萄叶儿,镀了银。月亮升到院顶时,犹抱琵琶半遮面。藤蔓被月色镂空,院落划成两截,半明半昧。我们眸子里均映着半枚月。
田间的露水一日沉似一日,父母在旷野的小路上带回小山似的硕果。我们跑过去帮忙卸。圆滚滚的豆粒和花生果哗哗落下,散着湿热和馨香。母亲奖励我们每人一块糕饼,桂花和的馅,软甜可口。小弟咬成月牙状,比对着月亮,咧嘴笑。阿妹扬起白净的脸,问道:妈妈,我们可以到屋顶看月亮吗?母亲刚好吃完晚饭,擦擦手,便抱起阿妹爬上平台。我和小弟紧跟其后。
屋顶平台上的月,果然不同凡响。她褪去如梦似幻的朦胧,显得清澈明晰,像印章,像天空的主角,像拉着长镜头的光能摄像机,投下大片大片的流光溢彩。树梢偏离,成了观众。云彩环绕,当做伴舞。地面的景致,到处都亮闪闪的。屋顶上有瓦片,鳞次栉比地闪着。小妹拿着盛水的瓷钵,眨着亮亮的眼睛,在我们面前炫耀:月亮在水里啦!月亮在盆里啦!我和母亲相偎在一起,看着他们笑。父亲不知何时端来一盆煮好的花生,香气直冲口鼻。我们围上去,抓一把,慢剥慢吃,说些家常话,谈着美好的愿望。不知不觉,至深夜。屋顶的月色下,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切平和、温柔。
我们一起看过屋顶上如弓的月,细弯的峨眉月,饱胀的满月。盈也好,亏也罢,月,总让人欣喜。千百年来,她月复一月轮回,牵系美好,遥寄情思。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只相似,不全是。留在我心底最美的月,永远是童年时屋顶上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