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故去已经二十年了,每回梦中,我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容,慈祥平和,一如生前。
祖母上个世纪初出生于安徽无为,很早便和爷爷结婚。上个世纪大跃进年代,爷爷到淮南工作,把太婆婆、奶奶和三个年幼的孩子带了过来,从此落户。两个年长的孩子已经各自成家,就留在无为老家。爷爷在市政府上班,奶奶在国营棉织厂上班,三个孩子上学,太婆婆买菜烧饭,日子平和静好。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爷爷因积劳成疾过世,三个孩子均未成年,老的老、小的小,所有重担一下子都压在奶奶身上。奶奶来不及从悲痛中恢复,就得精打细算如何用抚恤金和棉织厂一个月36元的收入把一家五口的日子撑起来,还得想方设法接济老家一点。听小姑说,奶奶每天一下班就往家赶,安排好晚饭,拿上麻袋就一路小跑到棉织厂外的垃圾池里捡报废棉纱。报废棉纱里有完整的纱线,抽出来绕成一团一团的卖给收破烂的也能换几个钱补贴家用。捡棉纱很脏,棉絮和灰尘腾在半空,粘的到处都是,掸都掸不掉。不是日子过得入不了生,谁愿意去捡它?奶奶每次都捡到很晚才回家,到家已经成了个“灰人”,匆匆洗漱一番,扒几口冷饭,赶紧坐到院子里抽纱线。捡报废棉纱脏,抽纱线也脏,棉絮飘浮在空中,不多时就灰蒙蒙的,呛得戴着口罩的奶奶咳嚏连连、直流眼泪。小姑过去帮忙,被奶奶骂走了:“写你的作业去!小孩家肺嫩,不能捡这个。”日后小姑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就泪水涟涟:“老母亲啊……”
奶奶一辈子不识字,却把念书看得比什么都重,日子过得那么困难也不叫三个孩子辍学。在奶奶的坚持下,小姑和叔叔都考上中专,爸爸考上公安干校。
奶奶从国营棉织厂光荣退休后仍是一天到晚不闲着,种菜、养鸡,还一手带大了几个“隔辈人”。在我记忆中,只要在奶奶身边就缺不了好吃的,肉圆子、蛋饺、油条炖蛋……奶奶变着花样给我们加营养;老家人捎来的花生糖、芝麻酥、鸭膀爪,她一口也舍不得吃,全喂了我们的馋嘴巴。
每年过年前,都有人看望奶奶,把一块新的“光荣之家”的红匾挂在院门上,换下旧的。奶奶是高兴的,提前好几天就把小院打扫一新,买些香蕉苹果预备着待客,打开箱子拿出一身平日舍不得穿的衣服,念叨着跟人家说些什么。人家走后她会把待客的吃食挨门挨户分给左邻右舍尝尝。
奶奶去世的那年冬天特别冷。她病重,家人送她去医院时,她还从鸡舍里拾出二十多个鸡蛋,嘱咐给我和弟弟吃。后来她的病日渐沉重,她不肯再呆在医院里,执意要回家。爸爸说:奶奶一辈子对别人付出,却生怕给别人找一丁点麻烦。奶奶在她住了一辈子的小院里安详地离开了,让小辈们把她抬到了山上,那儿,爷爷在等着她。
奶奶临终前一遍遍交代我们几个小辈:好好念书,考上大学。
有人说:“人生是一本书,有人写得精彩,有人写得平庸。奶奶这本书上是写不尽的克己、付出、无私、厚道,什么时候翻看都能给人以感动、思考和力量。”(赵闻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