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经济时代,买什么都得有票,这是那个年代所独有的现象,已深深地烙在国人的心中。比如买白糖要有糖票,买布匹要有布票,买自行车要有车票,买米买面买粉需要的是粮票。
那时我家什么都不怕缺,唯独就怕缺粮票。没有糖票不要紧,只是少吃或尽量不吃白糖罢了,况且吃多了糖也不好,会噬牙,母亲常常这样告诫贪吃的孩子,以防偷吃玻璃罐里的白糖,那可是粒粒珍珠啊。少了布票也没关系,买来仅有的布匹做成衣服,可以老大传老二,老二传老三,依此下去,演化成了花花绿绿的补丁服,亦无伤大雅。没有车票更不在话下,人脚生出来是干嘛的?天生就是走路的。但没有粮票就不行,队上的一点口粮是满足不了众多的大嘴、深似海的喉咙、容易消化的胃囊、以及强烈蠕动的肠肚。“民以食为天”,没有饭吃,那是要饿死人的,这才是大事。
然而家里也有不缺粮票的时候。随着大哥二姐相继参加了工作,他们每月总是尽量节省下来把没用完的粮票暗暗交给理财的母亲。母亲便小心翼翼用手帕包好,藏到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就这样日积月累,等到下半年粮短之时,便可派上大作用。可正是这些不断叠加的粮票,却给我家带来了一个不小的噩运。
有一天,母亲在五斗橱里翻找什么,突然发现珍藏的粮票不翼而飞。这一下非同小可,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我们耳中,全家尤其是年幼的我们无比颤颤惊惊。母亲更是呼天号地悲痛万分:“这是谁做的好事?谁做的好事?全是我造的孽呀!”伤心欲绝的她几次头要往墙上撞,都被父亲有力的大手抱回。我们在一旁惊慌失措,也不懂得怎样安慰母亲,只是萎缩在墙角边替母亲焦急担心,为粮票伤心难过,对窃贼咬牙切齿。
从发现失窃的那一刻起,母亲整整哭了一天一夜,饿了一天一夜,精疲力尽,嗓子也变得呜呜咽咽了。正值六月的天,泪如雨下加上汗如雨下,致使母亲的衣衫上下湿透。父亲也只是在默默地干着自己的活,没有劝慰过母亲一句,不知是在抱怨母亲没有保管好,还是无奈于自己的言拙。
黑黑的五斗橱立在东厢房(这是双亲睡觉的地方)的东边,五斗橱是全家放衣服也是放重要物件的场所。平时母亲总是一把锁锁着。可是某天某个时刻房门忘了锁,橱子也忘了锁,可恶的贼也就乘虚而入了,终究我家还是缺了粮票。
黑色的五斗橱像黑色的幽灵,紧紧压在我的胸口多年不散。那时年幼的我就暗暗下定决心:等我长大了,我要为家里挣好多好多的粮票。
这个愿望多年后被我实现了。读师范学校的三年里,我就为家里挣了许多的粮票。那时师范生读书国家补贴,每月发给30斤饭票15元菜票。暑假两个月不需在学校里食宿,学校发给每人60斤粮票。三个暑假共发了180斤,母亲笑意盈盈地说:“哎哟,我的小儿也会赚粮票了。”我总是埋着头一撇嘴不好意思地走开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老艺术家黄苗子先生曾经讲过黄永玉的故事:一次,黄永玉到粮店买挂面,他不知道一斤挂面要多少票。就把家里的粮票全部放在柜台上让营业员挑,营业员挑了半天,摇着头说,你这粮票全是去年的,作废了。这件事只是说明艺术家的痴与生活上的低能。而对于我们普通老百姓来说,在粮食紧缺的年代,是不会有过期的粮票。
粮票总让人想起先前的往事,那是那个时代独有的印记,给人一些无法言说的情感。(朱小毛)
(本网编辑 汤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