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曾亮(1786∽1856)是清代“桐城派”古文名家之一,上元(今江苏南京)人,曾受学于姚鼐,并为后者所赏识与推扬,由此知名于文坛。梅曾亮治古文“以昌明道术,辨析是非治乱为己任”,具有强烈的“救时济世”情怀,一生著有《柏枧山房文集》《诗集》《文续集》《诗续集》《骈体文》等,另编有《古文词略》二十四卷。
梅曾亮平生虽非研治《淮南子》者,但写有《淮南子书后》一文,从古文家的视角出发,对后者有所评点。他关于《淮南子》的学术认识,言简不繁,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桐城派”古文家的普遍看法。
在梅曾亮看来,《淮南子》一书最大的特点是“剽窃曼衍”,与淮南王刘安“所为文不类”。梅曾亮的这种认识具有双重内涵:其所说“剽窃”,乃是承袭前人所言,主要是指《淮南子》一书广取博收、包罗万象,思想资料的来源具有显著的多元性,甚而有些“驳杂”;其所说“曼衍”,则是出于古文家的视角所得出的结论,注意到《淮南子》一书具有“多为之辞,博为之说”的文学特点。梅曾亮认为《淮南子》与淮南王刘安所写《谏伐闽越书》的文风“不类”,实际上,是其没有把握到二者写作取向的不同。《谏伐闽越书》是刘安呈给汉武帝刘彻的奏疏,属于公文类型,文字风格讲求严谨重朴,而《淮南子》则是刘安试图赖以“流誉天下”的思想论著,带有极强的学术与文学的个性色彩,因此彰显汉人“极丽靡之词,闳侈巨衍”的为文风格,“赋”化倾向突出。客观而言,梅曾亮对《淮南子》所作“剽窃曼衍”的评价,缺乏新意,并没有超出前人看法,更遑论触及后者思想体系的要害所在了。梅曾亮虽没有直接指称《淮南子》为“杂家”,但其所言“剽窃曼衍”本质上是从传统“杂家”说衍生出来的特定看法。
梅曾亮一方面对《淮南子》有所低评,另一方面也肯定了《淮南子》具有大量保存先秦古籍资料的历史功绩,认为“自《吕氏春秋》外,存古书者莫多是书”,进而还指出这“非东汉人为之决也”。梅曾亮对《淮南子》“存古书”之“多”的肯定,符合历史实际,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其对《淮南子》的认识主要局限于文学与文献的范畴,殊乏哲学思想上的重视和探讨。
可贵的是,梅曾亮由于受家学影响,其祖辈为清代著名天文学家、数学家梅文鼎,因而特别关注到《淮南子》在天文学上的成就,明确提及:“惟《天文训》所言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则四分历,章帝始行之”,而且指出:“其二十四气,亦与东汉更定者同”。梅曾亮对《淮南子》天文学思想在两汉时期历史影响的揭示,尽管缺少更为具体深入的论述,但却敏锐看到了《淮南子》一书在汉代科技思想史上的特殊价值。
对《淮南子》中的“二十四节气”,梅曾亮也提出:“岂亦有后人附益者与”,怀疑其具体内容不完全是《淮南子》本身就有的,而是可能会有东汉时人的“附益”。虽有所质疑,但对此,梅曾亮未能进一步展开论证阐明,仍缺少坚实的历史依据,只能是一种推测和假设,因此其语气并不十分确定。梅曾亮由此慨叹:“孔子曰:‘信而好古。’岂不以非信之难,能辨其为古者难欤?”
此外,梅曾亮在《淮南子书后》里,还论及《列子》一书的特点及其与《庄子》之间的关系,认为前者是“剽《庄子》者耳”。但是,梅曾亮没有对《淮南子》与《庄子》《列子》的关系有所置喙,特别是没有发现《淮南子》同《庄子》之间极为紧密的思想渊源和文风关联。
总的来说,梅曾亮对“绝代奇书”《淮南子》的学术认识较为有限,除对后者天文学价值的揭示外,其他方面大都是踵继前人而立言。《评注续古文辞类纂》中曾评《淮南子书后》一文说:“考论详明”,如就梅曾亮对《淮南子》的简略认识而言,并非确论。梅曾亮对《淮南子》的学术认识的局限,在明清文士中并不少见,在“桐城派”古文家中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高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