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时，一条“多彩”毛裤被我放在衣柜显眼位置，随时待命为我驱寒保暖。妻子嫌弃它错乱的彩色条纹和它的土气破旧，总欲替我丢掉。我却不舍，不舍它的来之不易，不舍它的“多彩”条纹，更不舍的是它在“妈妈”牌背后温暖的故事。

我上小学五年级时。穿着厚重棉袄棉裤的我们，像极了一群笨企鹅在校园内跑步或墙角挤暖以对抗寒冷。我偏爱跑步，总以压倒性优势第一个撞线，女生们崇拜的眼神和浑身的热汗使自我膨胀的我，捱过寒冷。但原有的平衡竟被突如其来的转学生L打破了，他竟集羽绒服、保暖裤、运动鞋等稀罕的衣物于一身。如笨企鹅的我暗自发力却跑不过轻如猎豹的他，“千年老二”的帽子被扣在了头上。我嫉妒他。那段时间，我整天闷闷不乐。母亲察觉了我的异样，我便把原委及烦恼告诉了母亲。母亲没宽慰我，反而教导我，“踏踏实实地为人处世是农民的本分，不能因受人崇拜而盲目自大；更不能因被人冷落而自暴自弃。要团结同学，更要努力学习。” 我乖顺地听着，但心里的疙瘩却解不了。

翌日早晨，母亲往我的被窝里塞进一件东西，说：“暖一暖，再穿。”我好奇地一摸，竟是绒绒的毛裤！立刻起床试穿，合身又轻快，心里美滋滋得顾不了早饭和母亲在身后的叮嘱，就火速出门上学。再次比跑步，我与他不分伯仲，第一个撞线终于赢了他，一扫压抑在心中的雾霾，如释重负。突然他从后面抱住我，“快来！给他围住，沾沾第一名的热气。”一瞬间，同学们都涌过来起着哄挤暖。从此以后，穿着棉袄和毛裤的我与穿着羽绒服和保暖裤的他，各领一队，比跑步或是挤暖，在嬉闹中，收获了满满的温暖和同学情。

后来，我才知道毛裤的来历。它的前身竟是母亲结婚时的嫁妆，那件粉色毛衣每逢过年时母亲才舍得穿上。母亲把心爱的毛衣拆了，冻裂出脓的手在冰水里将它洗涤干净，团成线球，用两根铁棒针，在寒冷的冬夜里，掌灯熬夜，不眠不休地为我织就粉色毛裤。每每想起，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与温暖。

初三住校。同寝室的一个男同学嘲笑我穿粉色毛裤，还在班级里传我的坏话。我一再忍让，但他仍不知收敛。一个雪天，他说我，小娘们不经冻，戴红穿粉，出洋相。我终于爆发了，冲过去和他厮打在一起，雪下得急，我的拳头打得更急；风刮得冷，但我的心热血澎湃。最终，在老师的呵斥下，浑身是雪水和血水的两人被拉开。学校给我俩留校察看处分，母亲却没怪罪我，“这事不赖你，赖娘。娃，人都说不蒸馒头争口气。咱不和人家比吃穿，你多比比学习。学习好了，比啥都强。”那年末，我的作文《娘的粉色毛衣没了》获得全县中学征文一等奖，喜报贴在校门口，母亲激动地哭，不是因为写她，而是因为我的处分被撤销了，没了污点。记得，在坑坑洼洼的雪路上，俺娘俩骑着车，唱着歌去看喜报，冬天好似不冷，因母亲和那粉色毛裤在身。

又一年冬，我长了个，那件粉色毛裤不够长了，父亲的黑色毛线围脖拆了，接长了我的裤腿；再一年冬，我胖了，腰围大增，母亲的红色毛线围脖拆了，接在裤腰处加长加宽了粉色毛裤……就这样，年复一年，我长高了，长壮了，这件粉色毛裤旧了或磨开了线，母亲把它拆了，毛线清洗干净，加入其他颜色的毛线再翻新一下，变成一件新的彩色条纹毛裤，粉色居中，红色、黑色、紫色、白色等颜色错落有致地分置两侧。穿着彩色毛裤的我如风般在奔跑，在成长，而母亲在身后默默地注视着。

如今，日子富裕了。虽然母亲和妻子一样曾多次嫌弃它，但这件彩色条纹毛裤，依旧是在小城安家乐业的我过冬的首选。因它的彩色条纹，记录着我年幼至青春时的成长痕迹；因它的一钩一连，将亲情千丝万缕地融进，我便可温暖着过冬。(张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