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我站在城市高楼的阳台上眺望。远处有飞鸟掠过树林,树木的阴影被夕阳拉得又细又长,像画在宣纸上的再也擦不去的淡淡墨线。那些爬在枝干上的藤蔓已经开始枯萎了,时间的利刃将它们侵蚀得干瘪憔悴。植物在四季的变化中又为我们完整地演绎了一遍盛衰的过程,似乎是想告诉我们,谁都不会年轻很久。
想起那一年,父亲的病越来越重,我看着他一天比一天衰弱却无能为力。精神稍微好一些的午后,他会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背后是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水泥墙面,他默默注视着走过的人群、驶过的汽车和天空中飘过的白云,脸上似乎只剩下了一种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却又总是心事重重,看不出是喜是忧,仿佛有该做的事没有做完,有想叮嘱的话一直没有等到那个倾听的人。每天,他只能坐一小会儿就又要躺下。阳光明亮地照着窗玻璃,室内只有风从窗户缝隙里溜进来的声音和他的呼吸声。他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点精神,眉头紧锁的样子让我觉得他的心事更重了。
望着父亲,我恍惚觉得是在望着自己的老年。
有一段时间,我常到老人院去看望大伯。他没结过婚,没有孩子。每次去,他总是坐在那间有阳光的屋子里,但阳光似乎又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爱说话,看到我却总是笑眯眯的。我也不知道该和他聊些什么,便只是坐着,周围静悄悄的,时间在那一刻仿佛是静止的。有一回去,我看到他的窗台上有爱心人士送来的苹果和樱桃,但大伯太老了,牙齿都已经掉光了,苹果当然是咬不动的,樱桃的味道对他来说又太过酸涩,于是,它们就一直放在窗台上。那些果子先前一定是泛着诱人的光泽,可慢慢地它们坏掉了,表皮皱起,并逐渐开始出现黑斑,这样的过程像极了衰老。
人到中年,每一天都能听到时间匆忙往前赶的声音。行色匆匆的日子里便无端生出了几分对生存的焦虑和对生命的忧思,这在年少时是不可能有的感受。越来越厚的愁绪就像雾霾,拂不去,也擦不干净。时间的沙漏总是一刻不停地漏着沙,从指尖到心头,一点一点将身体放空,而心灵常在突然之间感到无助和茫然,尽管我们想尽各种方法对抗,但时间似乎只是放慢了一点脚步。看到一本书上这样写过,衰老如一列即将到站的火车,逐渐放慢速度,一点一点近乎停止,直至最后到达终点,再也不动了。
这就是它本来的面目,我们都无法阻挡时间的脚步,但生活如此甜美,它引诱着我们继续往前进。(张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