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苏轼,是在儿时,八九岁上小学的年纪。一湾清水,几缕晓风,蜂蝶翩翩,白云飘飘,在西淝河畔放羊,找一片树荫,坐在石头上看《唐宋词100首》。读到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境心有戚戚,泪不能已。多情才子,举重若轻,寥寥数语,一往情深。苏轼的名字,便深深刻进我幼小的脑海里。那时,我哪里知道,大约1000年前,也许苏轼就坐在我眼前这条河流的一艘船里,缓缓东去,从峡山口登陆,去见他的老朋友李定,那个故人,已立在烟雨中等候很长时间了。
出颍口初见淮山是日至寿州
苏 轼
我行日夜向江海,枫叶芦花秋兴长。
平淮忽迷天远近,青山久与船低昂。
寿州已见白石塔,短棹未转黄茅冈。
波平风软望不到,故人久立烟苍茫。
北宋时候,寿州的府治设在下蔡,也就是今天凤台县城关的位置。1071年10月的一天,那个在京城就相知相敬的老朋友少卿李定,知道苏轼因上书直斥王安石变法的弊端而遭到排挤,自请外放,到颍州看过恩师欧阳修,此番去杭州任通判,与弟弟苏辙一起途经此处。他早就摆下了酒宴,要与名冠京师的才子兄弟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当然,他知道苏轼兄弟是风雅的文人,一定要带他去看看我们寿州的风景名胜。
峡山寺
苏 轼
天开清远峡,地转凝碧湾。
我行无迟速,摄衣步孱颜。
山僧本幽独,乞食况未还。
云碓水自舂,松门风为关。
石泉解娱客,琴筑鸣空山。
佳人剑翁孙,游戏暂人间。
忽忆啸云侣,赋诗留玉环。
林空不可见,雾雨霾髻鬟。
李定带苏轼兄弟看的,就是我们今天凤台县的茅仙洞。苏轼啊苏轼,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即使远离了政治中心,他也不改乐观的本性。他不仅描绘了茅仙洞美丽的景色,更给我们讲述了一段美妙的传奇故事:大禹凿开硖石山清幽幽的淮水向远方流淌,到峡山古寺这儿转了一个弯,淝水三湾美如翠玉。我一刻不停地走啊走,提着衣服登上了山巅。寺里的僧人本来就孤独,这个时候出去化缘还没有回来。水从石碓上潺潺流过,风把松木门吹得呼呼作响。清冽的泉水沁人心脾,天籁之声如琴筑仙乐在空山回荡。就在这里,那个美丽的袁氏女,折断道人的降妖剑,与孙恪结为夫妻,在凡尘人世流连了十数年。忽然有一天想起了她的山林中的猴子伙伴,写了一首诗、留下碧玉环,变回猿猴回到了雾霭茫茫的山林间。
那个亦人亦妖的袁氏女,与穷书生孙恪演绎了一段凄婉的爱情故事。孙恪落第,在洛阳中部一带流浪,到魏王池畔遇见一个崭新的大宅第,邂逅了玉莹尘清的袁氏女,一见钟情,结为夫妻。孙恪的表兄觉得袁氏女来路蹊跷,疑是妖,密送降妖宝剑藏于内室,被袁氏女察觉折断。后一起生活十数年,生两子两女。孙恪受友人推荐要携家人去南康任职,袁氏女拿出碧玉环交给丈夫,叮嘱路上要经过峡山寺,寺里和尚德行很高,把碧玉环交给和尚,能助他一路顺利南行。到峡山寺,献玉环,十数只猿猴聚集院中,长啸不绝。袁氏戚戚然,在寺庙墙壁上写下一首诗:“刚被恩情役此心,无端变化几湮沉。不如逐伴归山去,长啸一声烟雾深!”然后掷笔于地,抚摸两个儿子泣不成声,裂衣化猿而去。和尚方醒悟袁氏是他当沙弥时候喂的一只聪明伶俐的小猴子,碧玉环原戴在猴子的脖颈上,后来都一起不知去向了。
苏轼在写猴子,也是在写自己,无论在朝在野,都不过一段短短的时光,我们都是暂时游戏在人间而已,那苍茫的山野,也许才是我们每个人最终的归宿吧。
欢聚的时刻总是短暂的,在寿州稍事停留,苏轼又须打点行装,继续他的杭州之行。李定送他们到城东黑龙潭,在资寿寺为好友设宴饯行。
寿州李定少卿出饯城东龙潭上
苏 轼
山鸦噪处古灵湫,
乱沫浮涎绕客舟。
未暇燃犀照奇鬼,
欲将烧燕出潜虬。
使君惜别催歌管,
村巷惊呼聚玃猴。
此地他年颂遗爱,
观鱼并记老庄周。
天才的苏轼,挥墨成趣,落笔即诗。古老的黑龙潭,鸟鸣声声,它们可知道,有一个彪炳史册、烛照古今的大诗人即将从这里远行?客船已经备好,水面波光粼粼,还没有时间与好友辨法析理,也无暇拿烧燕看能不能引出潭里潜伏的黑龙,他就要走了。李定依依惜别,抚弦高歌,老百姓一声声道别声,震耳欲聋,连附近山林里的猴子都惊动了,纷纷跑过来看热闹。如今,时光飞逝一千年,我们再去茅仙洞,再去黑龙潭,我们依然记得他,敬仰他。那个至情至性才华横溢的苏轼,来过,留下几首字字珠玑的诗歌,这片土地,因为他,文明的星空更加璀璨夺目。(吴 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