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送爽,我回乡探望母亲。一路上,碧蓝如拭的天空下,金色的庄稼、饱满的穗实,如海的高粱举起火把,无边的大豆摇响铜铃……丰饶明丽的景象,丰收在望的喜悦,令我心旷神怡。
一进家门,母亲就端上刚刚煮好的花生、玉米、板栗,笑容满面地催我“尝尝鲜”。我啃了几口玉米,那香甜浓郁的滋味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忆。
“妈,还记得小时候,只有交完公粮,你才肯给我们弄点儿好吃的解解馋。”
“那不是因为口粮紧张嘛……”
生于农家的我,儿时最深的记忆莫过于跟着父母去交公粮。每年夏季“双抢”之后,村民便开始为交公粮做准备了。天气晴好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把麦子摊开在门前的空地上,翻了又翻、扬了又扬、拣了又拣,直到晒得麦粒儿金黄油亮,才精挑细选出饱满上好的麦子,一捧一捧装进洗干净的化肥袋里,平平正正堆放好。
交公粮的日子,十里八乡都要聚集到镇上的粮站,所以得早早动身,争取排到前面。记忆中,不管我们起得多早,赶到粮站时,队伍都排得老长了。有的挑着扁担、有的拉着架车、有的开着手扶拖拉机。大人们用草帽扇着风,议论着今天是哪位师傅验粮、今年的收成咋样、交完粮的打算。孩子们跑来跑去嬉闹玩耍。过了会儿,队伍开始动了,大人们不再说话,跟着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挪,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记忆中,粮站很大,空地很多,一排高大的粮库敞开大门,工作人员坐在门前验粮、称粮。验粮用一根长长的“验尺”,钢制的,中间有一道凹槽。工作人员把“验尺”用力插入麦子中,抽出来时,凹槽里卡着一溜麦粒。他们用手拨拉几下,再把麦粒放入口中咀嚼一会儿,然后说:“行了,送进去吧。”或者:“不行,杂质多、水分大,重晒。”交完粮的人拉着空车,脸上露着轻松的笑容,一边跟熟人打招呼一边往回走。没交掉的人把麦子拉到空地上重新晒。
轮到我家时,小小的我竟也感觉到一丝紧张,如果交粮顺利,我们就能早点回家,父亲心情好,也许能给我买根豆沙冰棒。如果交粮不顺利,就得把麦子一袋袋倒出来重新晒,耽误时间不说,还要多花费力气,忍受烈日的烤晒。
那时候,粮站工作人员中,有个叫“老田”的人给我印象最深,因为大人们经常提起他。老田叔做事认真、业务熟练、为人厚道。他体谅农民天不亮就担粮赶路的劳累、在烈日下排队交粮的艰辛,每到交公粮的日子总是提前上班,烧好开水晾凉供人们饮用。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中午,他不去食堂吃饭,一边啃着随身带的干粮一边忙碌。遇到年龄大的交粮人,他会上前搭把手。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总是用扫帚把掉落在地上的麦粒儿归拢起来,收拾干净,颗粒归仓。他常说:“这是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粒汗珠摔八瓣换来的,不能糟蹋。天地‘粮’心,珍食莫蚀。”
交完公粮,余下的粮食,母亲精心保管在瓦缸里,精打细算着用,那是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呢。母亲常说:“存粮如存金,有粮不担心。”
上学后,老师教我们的第一首诗就是《悯农》,每每跟着老师一起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时,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麦田、烈日、父亲、老田叔……
后来,我们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父母仍然保持着节俭朴素的习惯,一个米粒儿都舍不得糟蹋。他们一见我有了“大手大脚”的苗头就苦口婆心地教育我“惜衣有衣,惜食有食”。
民以食为天,粮食让我们得以生存、繁衍,生生不息,毋负“粮”心,方能敬畏自然、敬重生命。(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