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最艰难的日子里,没有正式职业的母亲,曾挑着篮子走街串巷卖水果。这是小城镇居民成本最低的生意,一条扁担,两个箩筐,一杆秤。每天到水果批发部进七八十元钱的水果,就可以做生意了。
如果将水果卖完,一天大约能挣二十多元钱。
母亲每天早出晚归,绝大多数时候水果卖不完。卖不完的水果,母亲有时挑到菜市场跟菜贩子换菜。连菜也换不了的,就挑回家让我吃。那时还小,吃的次数多了,见到残缺的水果就厌恶。责怪母亲没用,不会做生意。
我的愤怒,让母亲又羞愧又有点不知所措。于是每天更艰辛地奔走,但往往仍是卖不完。
那年冬日的一天,母亲忽然在门外高声叫我,声音高亢而兴奋,像是遇上什么喜事。那是母亲第一次卖完篮子里的水果,奔走了一天,她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但她喊我也不全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篮子里装着置办的年货。
我帮母亲将年货挑到家后,母亲将篮子里的东西铺了一桌。然后母亲仔细地从副食包里寻了半天,寻出几块麻糖。
“拿去吃,这是你最爱吃的。可怜平时总吃我卖不完的水果……”母亲摸着我的头说。
我捏着麻糖,眼睛却不由自主瞧向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太脏了,手上还有泥巴。不,手上的皮肤都是脏的,不白也不黄,呈灰黑色。脚更脏,一双变形的运动鞋已经脏得结了垢。
母亲开始滔滔不绝地谈当天的生意,边谈边总结经验。应该多走几个地方,应该在哪多守一会儿……那神情,有点小小的得意!
母亲一生经历过许多屈辱,有一种屈辱却是儿子给的。她在街上叫卖时,肯定经历过不少白眼冷遇,但她从没流过泪。拖着疲惫的身体归来时,我的责怪,也许最伤她的心。因为有好几次,我愤怒地扔掉她没卖完的水果时,她都流泪了。
那次办年货归来时的兴奋,是一次宣告,向儿子证明母亲的能干。我脑中一直牢记着,母亲卖完水果那天有点得意洋洋的样子。
母亲,你可知道,你的一次证明,让我回忆往事时,痛断肝肠!
儿子能向你证明一点什么呢?(阮红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