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元前224年,雄才大略的嬴政担任秦王已经第23个年头了。
那个时候,楚国的王,是楚考烈王的另外一个儿子,名字叫做负刍。
负刍通过血腥的政变,杀死了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弟楚哀王,夺得了楚王的权杖,登上了楚王的大位。
但是,楚国朝野内外人心不服。
秦王嬴政觉得时机已经来了,决定对奄奄一息的楚国,发起致命一击。
嬴政选定王翦,作为灭楚之战的最高军事统帅。
这年初春,秦将王翦统帅60万秦军,从秦都咸阳,东出。
大军出发第一天,王翦向秦王嬴政传回第一封“军情快报”。在这封“军情快报”里,王翦说,大王,臣现在所住的院子有些破旧,也很狭小。恳请大王看在臣出征攻楚的份上,赏赐一处宽敞的新院落,待臣灭掉楚国后,回来居住。
大军出发第二天,王翦向秦王嬴政传回第二封“军情快报”。王翦在“军情快报”里说,大王,这次出征,估计没有几年回不来。除了儿子王贲一起出征,臣还有几个儿子,在秦国不同的地方领军驻防,那里条件都很艰苦,恳请大王能把他们的妻子、孩子迁回都城咸阳居住,让臣的孙子们有好学校读书,让臣的媳妇们生活、居住更好!
看着王翦发来的两封“军情快报”,秦王嬴政不禁喜形于色,欣然批示给国相李斯:着即办!
秦王嬴政说,寡人,放心了!
王翦的儿子王贲,对父亲的行为十分迷惑不解。
父亲王翦凌厉的眼神扫他一眼:尔何懂!(你还不懂!)
2
公元前262年,在秦国当了10年人质的楚国太子熊完,接替因病去世的父亲楚顷襄王,登上楚王大位。
当年,楚国左徒黄歇陪伴着17岁的太子熊完,踏上西行入秦之路。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条不归途。
熊完无法二选,谁让他是楚王的儿子、楚国的太子呢?
但左徒黄歇的选项却有很多。然而,黄歇却选择了最为凶险的一个选项。
从此,熊完和黄歇,他们的人生跌宕和命运起伏,休戚与共。
他当楚王,他就让他当相国。
他只要能够拿出来的、能够给予他的,他从未有过丝毫犹豫,从不吝啬。
以至于,他当了25年楚王,而他则当了25年楚相。
他们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一个成了史书上的不朽,一个成了典籍里的传奇。一个成了楚考烈王,一个成了楚相春申君。
他们也活成了自己没有预料到的结局。
在考烈王死后的第17天,黄歇也死了。只不过,黄歇死得很凄惨,死得很难看,死得很莫名。在寿春城的南门棘门里,黄歇的头被砍下来,扔在门外。
考烈王熊完,享年52岁。
春申君黄歇,终年76岁。
原来,他们君臣之间,不仅仅相差着24岁的年岁啊。
3
自从考烈王主政,在相国黄歇的辅助之下,内政和外交做出了精心调整,避开了强秦的锋芒,又和其他五雄交好,经过10多年的励精图治、养精蓄锐、韬光养晦,楚国迎来了难得的中兴和繁荣。流离失所、饱经战乱的楚国民众,也迎来了短暂的安宁祥和休养生息。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和其他六国的国相有很大不同,楚国的国相黄歇,还拥有楚王考烈王赐予的封地淮北12县。不仅如此,黄歇还手握军权、总揽朝政。
渐渐地,无意识地,相国黄歇把自己淬炼成了楚国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眼中无人之人。
他的富可抵国、生活奢靡、作风骄横,人尽皆知,早已传遍了列国。
可是,春申君黄歇的好友赵国平原君赵胜,却不信。
在平原君赵胜的记忆里,还是数年前,他们在邯郸之会时,那个意气风发、朴实无华的楚国左徒黄歇。
于是,平原君赵胜派自己的门客为使者,到楚国的都城陈郢,去看望春申君。春申君盛情接待,让赵国使者住漂亮的房子,乘豪华的马车。平原君的门客想在春申君三千门客面前炫耀一番,他拿出用玳瑁制作的头簪和饰有珠玉的剑鞘给他们看,以为他们必定会羡慕。然而赵国的使者想错了,春申君的门客们一点也没有羡慕的神色,甚至不屑一顾。赵国使者迷惑不解,他往春申君的门客们脚上一看,顿时明白了:门客们竟然都穿着用珠玉装饰的鞋子!
这就是著名典故“珠履三千”。
平原君赵胜的使者回到邯郸,向平原君复述了他在春申君黄歇相国府见闻以及在楚都所见。
平原君听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4
公元前241年,以楚国考烈王为合纵长、楚相春申君黄歇为联军总司令的五国攻秦特别军事行动,以五国惨败而告终。
这样的结局,让楚考烈王无法接受。
一直对是否发动这场攻秦之战持犹豫态度的楚考烈王,对坚定主战、担任联军主帅、主导这次军事行动、一意孤行的黄歇,内心产生了极大不满。
当然,黄歇还并不知道,此前,关于他和楚国王后李嫣的绯闻,早已在都城广为传播。
担心秦国很快就会报复楚国,考烈王把都城从陈郢,迁到了寿春。
春申君只好前往考烈王赐予他的新封地,遥远、落后的吴(今天的上海、苏、浙一带)。
远离都城寿春,远离考烈王的冷落,远离传闻谣言,春申君黄歇在新的封地,疏浚河流,治理水患,筑城建邑。所以,他成为了今天的上海、浙江湖州的开城共主。
自公元前241年楚国迁都寿春,远离都城寿春的春申君黄歇,虽然名义上还是楚国的相国,实质上,相权已经旁落。
5
公元前238年,楚考烈王染病,病重不治。
入秦10年人质,当了25年的楚王,历经刀光剑影,看遍王权更替的血雨腥风,阅历极为丰富的楚考烈王,自然深知自己身后,楚国面临的凶险和王权面临的不测。
黄歇虽然已经年迈,但有他在,强秦必不敢轻易灭楚。
然而,黄歇虽然现在相权旁落,但考烈王死后,朝中再无可以辖制黄歇之人。黄歇如果卷土重来,楚国必将落入黄歇囊中。况且,还有他和王后李嫣的传言……
考烈王的两难之选。
虑遍全朝文臣武将,考烈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做出了无奈且艰难的抉择。
考烈王选定的,是他。
——太子熊捍的亲舅舅、王后李嫣的亲哥哥、相国黄歇曾经的最为得意受宠的门客:李园。
在弥留之际,考烈王将一个密诏授予李园。
这个密诏,如果翻译成为今天的白话文,核心内容是这样:
杀之,取而代之。
6
公元前224年春天,王翦统领着60万秦军精锐,推进至楚国边界,却驻扎下来。
那个时候,楚国出了一个名将项燕。
可能很多人对项燕并不是很了解,但项燕的孙子,却如雷贯耳:西楚霸王,项羽。
就是这个项燕,把秦王嬴政谋篇布局、由秦将李信统领20万秦军精锐,发起的第一次灭楚之战,击败。
李信攻楚,惨败在项燕手下,秦王嬴政才迫不得已启用功高盖世,已让嬴政极为忌惮的名将王翦。
项燕准备着和王翦,交手。
奇怪的是,王翦的60万秦军,驻扎在楚国边界,却并不发起攻击。天天组织秦军将士,开展一些跳远、短跑等体育运动,让士兵们增强体能、积蓄力量。
如此,一年。
原本坚守不战的项燕,最终经不住楚王负刍的逼令,楚军出战。
王翦的精锐秦军,势如破竹。
公元前223年冬天,王翦攻破楚都寿春,俘获楚王负刍。
7
王翦进入寿春城之后,寿春城下了一场罕见暴雪。
或许是陷落之都的最后倔强。
深夜,寒冬。
王翦和他的儿子王贲,煮酒谈心。
以下是父亲王翦、儿子王贲对话实录:
父亲,是否还记得一年前,大军出发时,父亲连发两封“军情快报”,向大王索要良田、豪宅,还要大王把我的几个兄弟的孩子、妻子迁回都城咸阳。这是何意?
儿子啊,我们父子提着脑袋,为大王攻楚,胜负难料,能否活着都很难讲,如果我们打败了,整个家族都难自保。我们做出如此贡献、付出这么多,我们要让大王知道,作为大王,难道不该给予我们赏赐吗?所以,我向大王索要了良田、豪宅。
那,父亲为何又提出把我的几个兄弟的孩子、妻子迁回都城咸阳?
我们带走的可是60万精锐,秦国的倾国军队,大王全部家当。你要是大王,你会放心吗?
我要是大王,我肯定不放心。
所以,父亲主动提出来,请求大王把你的几个兄弟的孩子、妻子,都迁回咸阳,放在大王的眼皮底下。这既是向大王明誓了我们的赤胆忠心、绝无二心,也是向大王表明攻楚的壮志决心、必胜雄心!
可是,我们父子,对大王真的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大王的担心,岂不是多余?
你还记得长平之战吗?立下不世之功的战神白起,是怎么死的?头断寿春棘门里的战国四君子之一、楚相黄歇,又是怎么死的?又何止他们呢?
父亲,那是因为什么呢?
王如有疑,作为臣,有自清的责任。
杀你,情非得已。但,情有可原。
——《史记》并未记载,王翦和他的儿子王贲,公元前223年寒冬,在楚国故都寿春的“雪夜长谈”。(沈国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