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的灯光熄灭了,一束强光打在场中,人声俱寂,戏剧开始了。
年长的新娘与年幼的新郎,不对称的关系里,天平朝着性别优势的一方倾斜。新婚之夜草草收场,年幼的新郎撇下新娘远走他方,无尽的等候中女性恪守妇道,孝敬公婆。而男性除了在战场上立战功,也在两性的战场上缴获颇丰。牺牲的消息被误传,女子由婆婆主持嫁给他人。第二个新婚之夜,当年远走的新郎归来,妒忌如火,点着了衣锦荣归的小丈夫。在他的盛怒之下,要把妻子倒贴给他人。匪伙再度袭来,这个盛怒的小丈夫却迅速在惊吓中瘫缩成当年未长成的男孩,最后在失衡的两性关系中,年长的新娘勇敢地把自己献祭给尊严。
观看山歌剧《等郎妹》,使戏剧的火种在我心里点燃。揭示人性灰暗,以彰显被牺牲掉的人性之美,如同干净的白布,最终的去路是成为脏的牺牲品。但有时候又怎么区分?人性中有大块的灰色地带,并不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恶那么简单。人们也把黑犀牛与白犀牛混淆了,其实两者的颜色并无太大区别,都是灰色的,只是一种吃树叶,一种吃草而已。
世间有它的运行方式,没有绝对的公正,也没有绝对的善恶,所以我们向往,所以我们指出病灶,只为构建那个真善美的元宇宙。戏剧的趣味就在于晾晒这部分灰,使我们更清醒地认识自己。
无论是作家,或是剧作家,他真正的身份应该是一片森林中的啄木鸟,不满足于眼前的鸟语花香,而要去挑拣出藏匿的被蛀的虫眼。笔尖如喙甲,不断地磕凿。当停下书写,看着写满文字的本子,发觉文字的横竖撇捺无不拟态虫子,摊成密密麻麻的一片组成篇章,处方般的纸张有了让我拥有治愈后的放松感。蝙蝠终生携带致命病菌,但它能安然无恙不受影响,只因它与生俱来高烧的体温使它免于病患。当创作的灵感如同岩浆喷发,陷入痴的创作状态仿如高烧使得我们的免疫细胞识别病害并杀死它们。因而创作在另一方面,是给创作者以灵魂的过滤,使我们得以洗涤本身的污垢。
戏剧使我着迷。仿佛倒影,经过水与光的摇曳,与实物有着或多或少的夸张与变形,但生活本身具备的戏剧性,有时让人难以分辨现实与戏剧的区别,虚与实和真与假,过渡的分界线模糊。戏剧的创作让我避开现实,得以扬眉吐气。作为编剧,有处理人物生死、困境、幸福的权力,对于剧本与角色而言,编剧无疑有着扮演上帝的优越感。艺术源于生活,但对于创作者而言,每一个作品却都是生命的孤品。
渴望有意会者的深长一笑,但常常事与愿违。一头只能发出52赫兹歌声的名叫爱丽丝的须鲸,在广袤的海洋中,在其他须鲸的声音频率只在15—25赫兹之间时,爱丽丝注定无法寻找同伴,其他须鲸听不见她的声音,跨越浩瀚的海洋,爱丽丝只能只身上路。创作之路莫不如此,难以奢求知音。
当我们创作,需要相对的孤寂,不被打扰,不被干涉,沉入寂静,才能写出热闹的人间百态。与眼睛观看事物相反,创作是精神的全面参与,需要适当的远离,才有观察与体悟的清晰。当我为初学者时,认为不过如此,轻率地挽起裤腿架起牛犁,才知道这行不通,那走不动。实际操作并非学会了骑摩托就能开飞机。往往剧本的出品,又常招致怀疑,改一处,则需牵动全身。直至明白剧本的雕琢,如同卯榫吻合得严丝合缝的艺术品,多一个字嫌多,少一个字又不行的地步,改几个字,就得小心翼翼地补与缝。有时候,我坚持不被修剪,竭力保留自己的样子,为挣得这点自由,不惜争论得脸红脖子粗,不识好歹把人们的好心指点拒之门外。小叶女贞总被修剪成整整齐齐的矮篱笆,尽管长势很快,可它在后天的人为里永远只能是植物中的侏儒。
一出戏结束,热闹的剧场归于寂静黑暗。掀开幕帘,外面的灯火如剑光剖开暗,突然想到那句话——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人心莫不是如此,因而我们需要文学的光,需要戏剧的光。(丘晓玲)